
艺术圈也许不乏特立独行之人,不愿受礼法羁泥,但是艺术圈对艺术家的纯度,却是极其讲究,一旦艺术家从俗蒙尘,就很难翻身了。
加拿大导演Luc Dionne执导的《蒙特娄的莫札特(L'enfant prodige)》介绍了加拿大作曲家/钢琴家安德烈.马修(Andre Mathieu)颠波起伏的一生,当他还是神童之时,乐团惊为天人,争相罗致;当他潦倒沈沦时,乐团就百般挑剔,万般不肯。今昔对照,确实让人不胜唏嘘,却有着职场现形记的血淋惨烈。
关键在于现实与尊严。
11岁的安德烈因为有早熟的天赋,成为古典音乐界的奇观,超越世俗观念的年纪与早熟技艺,确实对于古典乐迷有着一定的吸引力,市场潜力无穷,演出就源源不绝,但是神童毕竟很快就会长大,而且江山代有神童出,替换率也着实惊人,年纪稍长后,神童光环不再适用,演出机率就锐减了。
再加上安德烈不屑世人称他为演奏家,一再追求创作的更上层楼,却跨越不了古典乐界厚古薄今的积习,自家作品演出机会极少,寂寞悲愤的情绪逐日累积之后,就导致他终日与菸酒为伍的放纵人生了。
才华洋溢的莫札特尚且终身都得为生计兢兢业业,鬻曲维生,水準或许并不齐一,毕竟都还是精心力作。同样受不了债台高筑的生活压力的安德烈,接受了酒吧邀请,参加二十四小时的马拉松钢琴赛。一位即将溺水的泳者,只要能够搆着浮木流草,都会奋力紧紧捉住。一辈子只懂得弹钢琴的安德烈,为了生活去弹琴赚钱又有何妨?对牛弹琴,确实让人会有虚掷气力之歎,若能挣得一口气,换得明天的气力与活力,又算得上是什么不可宽恕的罪恶吗?

从现实观点来看,绝处求生,纯属人性,难以厚责,但就技艺的纯度而言,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为五斗米折腰,难免马虎将就,就算恃技取宠,轻鬆过关,却是完全漠视了听众的存在(毕竟酒店里的人,只用眼睛记算着时间与纪录,完全不想用耳朵来用聆听质感表现),毕竟以情色或推理小说起家的文人,就是难以换来同业一眼敬重;浪迹酒肆歌厅的歌手或舞者,更往往被同业嗤之以鼻,想要翻生,谈何容易?
面对愿意正襟危坐,出高价买票的人弹琴,真的就比较高尚吗?面对只顾喝酒聊天,把音乐当成背景点缀的人弹琴,真的就比较可悲吗?绝大多数人的答案,很不幸的,可能都会回答:“是的!”虽然,看似悠然神往的贵族,可能只是装模作样,其实脑袋一片浆糊;虽然,看似心不在焉的酒客,总是在错误的时间点瞎起鬨,却是唯一会手脚呼应你的音乐律动的人。
《蒙特娄的莫札特》无意陷在这种得不到共识的艺术高低论之中,他直接诉诸昔日青睐他的乐团指挥,既痛心昔日芳草如今成了萧艾,更痛斥安德烈自甘堕落,自毁前程,所以拒绝再看他的创作,更拒绝他的演出,一切全因他不知爱惜羽毛,参加了小酒馆里的马拉松钢琴赛,却忘记了他的傲慢与偏见,更加扼杀了一位创作者的生命机会。虽然时间终于还了安德烈公道,但是,迟来的公道,又算什么公道呢?
《蒙特娄的莫札特》的结局,或许只能让观众齐声一歎,但是胶捲中传达的古老偏见与讯息,却永远值得汲汲营营为稻粱谋的人参考。